半月談記者 于力 蔡擁軍 崔師豪
在金庸小說《鹿鼎記》中,遼東神龍島上毒蛇叢生。有人猜測遼東半島附近的大連蛇島,便是神龍島的原型。蛇島不大,面積僅0.73平方公里,距陸地最近處約10公里。小島有2萬條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蛇類——蛇島蝮蛇。一位癡心不改的“守蛇人”——遼寧蛇島老鐵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前副局長孫立新,與這些毒蛇相處了近40年。
孫立新:大學畢業之后,我被分配到保護區工作。在那之前由于各種各樣的天災和人禍,蛇島蝮蛇的種群數量由幾萬條下降到不足1萬條。直到1980年,相關部門意識到保護這一物種的重要性,成立保護區。我在這里工作近40年,有人開玩笑叫我“蛇島島主”。
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蝮蛇僅存在于蛇島,意味著這里的生物鏈同樣是獨一無二的。候鳥吃草籽,蛇島蝮蛇吃鳥。一旦候鳥數量出現下降趨勢,蛇島蝮蛇數量也會下降。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名錄里,蛇島蝮蛇屬于易危級物種。
蛇島蝮蛇 龍雷/攝
保護蝮蛇的關鍵在于保護鳥類,沒有候鳥,蛇島蝮蛇危在旦夕。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維護生態平衡,守蛇護鳥一起干。我們工作的目的是讓蛇島老鐵山這個區域內的物種和諧繁榮。
1982年,遼寧省環保局組織20人的蛇島考察隊,在春、秋兩季進行調查,估算出蛇島蝮蛇種群數量在9000條左右,為歷史記錄最低。通過孫立新等“守蛇人”幾十年來不懈努力,蛇島蝮蛇的數量穩定在2萬條左右。
蝮蛇的平靜生活從人類踏上島嶼后被打破,面臨各種瀕死考驗。據記載,1937年日本人捕蛇7000余條運往中國臺灣,將其制成蛇酒出售。民間謠傳拿蛇泡酒能治病,20世紀60至70年代,蛇島因無人管理,濫捕問題嚴重,周邊販賣蛇酒生意興隆。為防止偷捕,保護蛇島生態環境,“守蛇人”常年居住在島上。有一年,孫立新在島上生活了240多天。
孫立新:蛇島蝮蛇耐饑不耐渴,它們可以長時段不吃飯,但不喝水就很容易死亡。島上沒有淡水,蝮蛇靠喝雨水或露水為生。1989年蛇島曾經3個月滴水未降,1萬多條蝮蛇生命垂危。我們保護區買來800多個水盆,用巡邏船往返于蛇島與陸地之間,一趟又一趟地運水。當水盆運到時,幾乎全島的蛇都出洞喝水,場面特別壯觀。
有時,不光蛇喝不上水,我們也喝不上水。有一次實在受不了,用海水煮飯,又咸又澀難吃死了。經歷了800水盆之事,保護區在島上挖了一口井,修了好幾個蓄水池,用水問題緩解了許多。
蛇島蝮蛇以吃鳥為生,進食時尖銳的鳥喙經常會劃傷蛇嘴,因此蛇島蝮蛇最常見的疾病是口腔炎。口腔發炎的蛇張不開嘴,就只能等死。孫立新這時會掰開蛇嘴,涂上紫藥水為它們治療。
孫立新:戴手套干這種活兒還不方便,蛇嘴太小了,隔著一層手套根本沒法操作,所以難免被咬。被咬了10多次,后來可能都產生抗體了。
第一次上島時,我穿著防護衣,腳上穿著翻毛皮鞋,外面套著3公分厚的護腿,戴上電焊用的厚手套拿著棍子才敢上島。一上島就跟“鬼子進村”似的,疑神疑鬼,左看右看,確認沒有危險才敢邁步。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我被咬得最重的一次是在2001年。那是5月的一天,我陪澳大利亞一個蛇類專家上島考察,穿著一雙深口球鞋,沒采取任何防護措施。在回來的路上,被一條蝮蛇給咬了。蛇咬在我的腳背上,我脫下鞋用手擠了擠傷口,回住處后吃了些抗蛇毒的中草藥,腳還是高高腫起來了。到晚上,腫痛蔓延到小腿,油亮亮的小腿腫得像饅頭一樣。那是一種又漲又憋的疼痛,疼得我大汗淋漓,恨不得讓人把我的小腿剁掉。
曾與孫立新一同登上蛇島的悉尼大學教授理查德·夏因(Richard Shine)認為,如此封閉而狹小的地方能夠維持數量如此龐大的捕食者是非常神奇的,在公眾教育、生態旅游、科學研究和國際合作方面,蛇島都有著巨大的潛在價值。
蛇島全貌 龍雷/攝
孫立新:這幾十年來守蛇的辛苦,一言難盡。現在的條件比以前強多了,20世紀80年代的守島生活太寂寞,晚上廣播電臺播放的文藝節目是我們當時唯一的娛樂。在島上看著大海,守著寂寞,養狗、養羊都是消遣。在這里沒人逼你干活,你想做研究或者混日子都可以,但我這個人干一行愛一行,既然當初把我分配到蛇島來,那就愛上蛇島、愛上蛇。
于2019年退休的孫立新,其個人社交媒體賬號上的簽名是“我愛蛇島從未離開”。夕陽余暉下,島上一塊巨石上鐫刻的“中國蛇島”四個大字熠熠閃光,不遠處一座三層小樓是島上唯一的建筑。40年過去了,從小舢板到現在馬力強勁的監察船,從晚上睡覺蛇能闖進來的漏風鐵皮房到如今的三層監測站。幾代“守蛇人”經歷了五代船、五代房,堅守于此,與蛇為伴,不離不棄。
退休時,孫立新在離別感言里這樣寫道:“見證并親歷了我國自然保護事業的建設與發展,以畢生之所學所長、畢生之心血情感,都投入、都奉獻給了自己深愛的國家,深愛的生態文明事業,深感欣慰……”守蛇人愛得深沉,一字一句,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