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科技界總會出一個爆點提醒我們:新事物的橫空出世越來越不符合邏輯或常理,甚至沒有遵循某種規律或“武德”。
不按劇本走的發明越來越多。不僅是科學發現越來越無跡可尋,工程創造也越來越難以捉摸、難以預測。這就好比原本我們去超市想買一盒雞蛋,到頭來卻買回了一堆東西。然而,這堆東西里或許還真有比雞蛋重要得多的東西。偉大的發明,往往是“計劃”以外的產物。
玩出來的王者
最近,英偉達讓人無法忽視。一個最初只是想讓3D游戲玩起來流暢一點的公司,搞出獨立顯卡、創建CUDA架構,從一度瀕臨倒閉的公司,如今卻站上了AI鏈的頂端。為游戲而生的顯卡,能成為30年后AI大模型的剛需,這個劇本恐怕連CEO黃仁勛自己也是一萬個沒想到。從圖形處理、加密貨幣,到元宇宙、大模型,英偉達屢屢踩中風口。它的發跡史值得反復回味。
1993年成立的英偉達發布的第一個產品聚焦視頻游戲。游戲深度愛好者黃仁勛認為,PC機時代到來后,視頻游戲是很好的應用場景。因此,英偉達1995年設計出第一款顯卡領域的起點芯片NV1,擁有100萬晶體管數量、500納米制程。一方面,NV1押注內存是3D繪圖的關鍵,并將節約內存作為賣點,著力于優化內存,但不巧遭遇內存價格暴跌;另一方面,以正方形而非三角形來實現3D渲染,無法與主流路線兼容。再者,裝入過多聲卡、控制器,體驗受到了影響。
這一不太成功的首秀讓英偉達裁員一半險些破產,盡管今年有人愿意出價20萬元購得的“成功之母”NV1,當時連出200美元的人都寥寥無幾。NV2的嘗試同樣以類似的失敗告終。在當時人們看來,專門搞一個GPU來處理圖像簡直是“大炮打蚊子”。
直到本世紀之初3D游戲的爆火、3D電影特效的出現,讓獨立顯卡的存在有了意義。走自主技術積累的創新路線是沒有錯的。戰略調整后,英偉達第三個產品、128位3D處理器RIVA128終于苦盡甘來,一經推出就成為爆款,讓瀕臨絕境的英偉達迎來拐點。
真正為GPU浪潮埋下伏筆的是第一次讓顯卡真正獨立于CPU完成加速的Geforce256與第一個支持可編程頂點著色器的GPU。2006年,英偉達推出CUDA——不僅是一個硬件平臺,更是一個軟件棧,可支持圖像處理之外的運算,這為顯卡功能的可擴展性開了一扇大門。
“定義GPU”的輝煌還沒過去,英偉達就迎來了“AI覺醒”時期。2012年,第三屆“ImageNet圖像識別大賽”上,用上英偉達GPU加速深度學習算法訓練過程的深度學習模型AlexNet大放異彩,以比第二名高9.8%的速度壓倒性優勢勝出,自此英偉達GPU與大模型的“命運”產生了深度關聯。AlexNet的描述頁中這樣寫道:與CPU相比,專用GPU可將神經網絡訓練速度提升100倍。
這也讓黃仁勛完全調轉了戰略方向——從PC游戲顯卡轉向超級計算。2016年,英偉達研發的全球第一款為深度學習特別打造的集成系統交付給一家AI公司。用上這一系統,原本一年的訓練量一個月就能完成。這家公司就是后來家喻戶曉的OpenAI。
邊緣的試探
最美的花,長在懸崖邊上。邊緣的試探,往往有機會挖到意外的寶藏。
一方面,創新往往發生在學科的“邊緣”。暢銷書《失控》的作者凱文·凱利有個論斷:“生物學中,要尋找最好的物種多樣性,要看兩個區域的交界處。進化論中,如果物種要進行突變的話,也是處于這個物種的邊界。”推動某一領域的革新者往往是另一領域的修道者。回看2001年至2020年這20年間的諾貝爾化學獎,曾12次頒給了生物學家。
有經驗的投資人總會花更多精力走到邊緣的技術旁,那往往是下一次變革可能發生的地方。30年磨一劍、從邊緣走向中心的GPU就是一個例證。
另一方面,創新往往是漫不經心的意外所得。按“人類最偉大的發明”榜單捋一捋,不跟著劇本走的妙手偶得還真不少:
愛迪生發明世界上第一架留聲機是為臨終的人錄下遺言,而不是為了聽音樂;為雷達研制磁控管的工程師斯賓塞,無意中讓一個啟動的雷電設備把口袋里的巧克力融化了,于是發明了把玉米粒制成爆米花的微波爐;泰萊公司和英國伊麗莎白王后學院的一位學者計劃用含氯化合物研制出一種殺蟲劑,但無意中發現了零卡甜味劑三氯蔗糖。
手機剛出現的十年里,諾基亞把手機的堅固耐用作為目標,結果被提供了更多服務、但機身和屏幕更脆弱的智能手機超車。很多時候,偉大的創造是一些誰也想不到的人、在沒那么多計劃的領域做出來的。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Instagram的創始人最初想要做的是一個手機游戲軟件,Twitter的創始人最初想要發明的是一種讓網友找到播客的方法……許多創造都不是按圖索驥的結果。
走訪成績斐然的幾家新型研發機構,一條創新邏輯的“暗線”日漸清晰:一條不被看好的技術路線,沒準也能等來震撼的發現。近距離且路徑清晰的目標適合有組織的攻關,其余的,“新比好重要”。
艱難的“道生一”
認識論上,有幾個層次: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可能知道,知道自己知道。有人說,把不知道變為知道的過程,就是創新。創新就是無中生有、從0到1的過程。
“從0到1”的開墾,從來是一條正確卻無比艱難的路。有時,單是從所有路徑中取舍什么是“從0到1”都很困難。
4月19日,在《奧林匹克AI議程》發布會上,嘉賓和主持人一起探討AI對運動員表現的影響。吳魯 攝
社會學家孫立平舉過一個類似“兩個小鎮”的例子——
第一只烏龜來到小鎮上開了個加油站,生意很火;第二只烏龜來了,發現加油站生意很不錯,想到加油站的烏龜多了需要吃飯,于是開了家餐館;第三只烏龜來了,開了間酒店;第四只烏龜開了超市;第五只、第六只……來的烏龜越來越多,吃飯住宿旅游經商的烏龜又需要加油,于是加油站、餐館、酒店、超市的生意相繼更紅火了。
一只兔子來到小鎮上開了個加油站,生意很火;第二只兔子來了,發現加油站生意這么好,于是也仿照開了另一個加油站;第三只兔子來了,火速開了第三個加油站;第四、第五只兔子也都一樣,開完加油站就打折促銷……終于價格包不住成本,然后紛紛倒閉了。
做一只兔子是容易的,但從全球科技競爭格局來看,誰能占據更多的“從0到1”、擁有更多數量的“烏龜”,誰將在競爭中占據主動。
敢于不同的人率先創造世界,也最先享受世界。魯迅的《過客》中這樣一幕時常浮現在腦海:匆匆的過客問黑袍老翁,“前方是什么?”老翁答:“前面是墳。”大家都奔向同一個墳墓,出發有什么意義?也許現實中,總能遇到像《過客》里那樣看得見百合與薔薇的小孩,也總有不迷信不盲從的過客,創造性地踏出一條新路。
半月談記者:張漫子 /編輯:張曦
原標題:《偉大的發明不被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