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4日,雪后賀蘭山景色
半月談記者 趙倩 馬麗娟
在中國西北,有座名為“賀蘭”的高山,橫亙在騰格里沙漠和寧夏平原之間。遠遠望去,巍峨險峻,如群馬奔騰。
它是古代邊防重地,曾目睹了中原王朝與游牧民族的多次戰爭,也見證了燦爛的西夏文明;它是天然的生態屏障,阻擋風沙,守護寧夏平原良田萬頃;它富有煤炭資源,為新中國的工業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也因過度開發而“傷痕累累”。
賀蘭山對于寧夏的重要意義毋庸置疑。要了解寧夏的“根”,首先要上賀蘭山,它是這片大地億萬年地質演化的起點,更是一本厚重的歷史傳記,默默地向現代人講述寧夏從何而來。
寧夏大地的“根”
如果從高空俯瞰賀蘭山,你會看到一幅神奇的景象,一座南北延伸200多公里的高山巍然屹立,左邊是漫無邊際的黃色沙漠,右邊則是沃野千里的綠洲。
賀蘭山位于寧夏和內蒙古交界處,是我國一條重要的地理分界線。其高聳的山體截留了來自東南方向太平洋上的濕潤氣流,與大興安嶺、陰山、巴顏喀拉山和岡底斯山一起,將中國分為季風區和非季風區,因此山兩側的氣候、植被、地貌也呈現出顯著差別。
在位于寧夏石嘴山市境內的賀蘭山北段,可以看到一些層紋清晰、灰白相間的片麻狀巖石,它們被稱為片麻巖,是至今寧夏出露的最古老的巖石。據寧夏地質博物館原副總工程師宗立一介紹,這些巖石至少有25億年歷史,屬于古元古代,原本為砂巖、泥巖和火山巖等,經過漫長和強烈的變質作用,構成了寧夏古老的結晶基底。
歲月失語,惟石能言。地質學家通過研究這些巖層,推斷出賀蘭山在約25億年前,就開始在一片海洋中孕育,之后隨著阿拉善和鄂爾多斯等幾大古陸反復的擠壓拉張,不斷起起落落,終于在約1.5億年前,最后一次躍水而出,持續隆升,最終成為寧夏大地的脊梁。
作為中國為數不多的南北走向的山脈,賀蘭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阻擋了騰格里沙漠的東移,削弱了西伯利亞高壓冷氣流,守護了寧夏平原的良田萬頃,百姓方得以安居樂業。因此,寧夏人飽含深情地將賀蘭山稱為“父親山”。
除了阻擋風沙,賀蘭山還為寧夏贈送了另一個十分重要的禮物——黃河的眷顧。高山崛起容易造成盆地斷陷,賀蘭山在隆升時,寧夏平原急劇下沉,在賀蘭山和鄂爾多斯高原之間撕裂開了一條至少5000米深的“傷口”,而這改變了古黃河原本的流向。
“古黃河在形成時,從青藏高原出發,串聯起一個個古湖盆,自西向東尋找流動的出路,但受到鄂爾多斯高原阻擋,就自然而然向北拐了個彎,流入了地勢更低的寧夏平原,形成了現在的‘幾’字形彎道。”宗立一說。
黃河的沖擊帶來肥沃的土壤,慷慨地哺育著周邊的人民,河水流淌過的地方孕育了農耕文明。如今賀蘭山下如蜘蛛網一般密集交錯的大小水渠,見證了寧夏平原2000多年的引黃灌溉史,唐朝詩人韋蟾還曾寫下“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的詩句。在賀蘭山和黃河的共同庇佑下,寧夏“塞上江南”的美譽名揚全國。
2018年1月8日,賀蘭山拜寺口雙塔 王鵬/攝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從寧夏青銅峽市出發,向西行駛30余公里,來到賀蘭山南麓的營子山北岔口,遠遠就能看到一條土黃色的長城,依隨山勢蜿蜒起伏,雖受風雨侵蝕,依然雄偉壯觀,氣勢非凡。這段修建于明嘉靖十年(1531年)的長城,是中國古代偉大的軍事工程“萬里長城”的一部分,也是寧夏保留最完整的明長城之一,有“寧夏八達嶺”之稱。
在中國歷史上,恐怕沒有哪座山像賀蘭山一樣,幾乎一直處于戰爭狀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這里是中原王朝與草原游牧民族的分界線,也是雙方軍事力量角逐的戰場,匈奴、突厥、回紇、黨項、蒙古等游牧民族都在賀蘭山留下了征伐的足跡。
與戰爭相伴隨的,是軍事防御體系的建立。自戰國起,多個朝代都曾在寧夏修筑長城。尤其是明代,為防御蒙古殘余勢力韃靼和瓦剌的侵擾,在賀蘭山一線“因地形而用險要”,大規模修筑邊墻。朱元璋還在北部邊境設九大重鎮,寧夏身列其中,而且占了其中兩個。
千百年軍事力量的投入,將賀蘭山打造成了一座“鐵血軍山”,給寧夏留下了1500多公里的長城遺跡,和大量以“關”“堡”“營”等命名的地名。而在中原將士的眼中,賀蘭山甚至凝結為一種壯志報國的象征,南宋名將岳飛在那首著名的《滿江紅》中怒發沖冠,立誓要“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文人更以賀蘭山為筆架,潑墨書寫了大量慷慨激昂的邊塞詩歌,從唐朝詩人王維“賀蘭山下陣如云,羽檄交馳日夕聞”的詩句中,似乎仍能聽到馬蹄陣陣、戰鼓如雷。
但賀蘭山不是只有刀光劍影。和平時期,它也曾見證過輝煌燦爛的文明。在位于賀蘭山腹地的拜寺溝,有兩座高塔,如孿生兄弟一般東西并列,赫然聳立在崇山峻嶺間。這兩座八角十三層密檐式佛塔,是目前寧夏境內保存最完整的西夏原建佛塔,塔齡超過860年。
公元1038年,李元昊帶領黨項族在賀蘭山下的興慶府(如今的寧夏首府銀川市)建立了西夏國。這個一度繁榮強盛的王朝,與宋朝對峙了近兩個世紀。西夏崇尚佛教,將賀蘭山奉為“神山”,并在山中大大小小的溝谷里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寺廟等,使賀蘭山成為當時西北地區重要的佛教中心。
來自青藏高原東部的黨項族,吸收了多民族文化,其建筑也體現出兼容并蓄的特征。“例如拜寺口雙塔,佛龕里的羅漢坐像和中原地區相同,但影塑獸面卻有明顯的藏傳佛教色彩,這在中原地區的古塔上很少見,對研究西夏文化和中國古代建筑有很重要的意義。”拜寺口雙塔事務部主管仇永洲說。
據仇永洲介紹,拜寺口還出土了大量高規格的琉璃質建筑構件、名貴精美的瓷器碎片,以及包含高僧骨灰等在內的佛教物品,證明這里曾經佛塔摩天,佛殿金碧輝煌,香客熙攘,是一處規模宏大的皇家寺院。后來興慶府遭蒙古屠城,大部分建筑被付之一炬,再加上元朝沒有為西夏修史,這些留存不多的佛塔、帝王陵墓等便成為現代人“打開”這個神秘王朝的鑰匙。
如今,戰火硝煙和梵音裊裊都已消逝在山谷中,只有荒涼的遺跡帶給人們無限的遐想。“青白望如駁馬,北人呼駁為賀蘭。”唐代典籍《元和郡縣志》如是記載。正如賀蘭山的名字一般,這匹靜止的“駁馬”四蹄生風,在時間中奔跑,向前又踏出了新的征途。
寧夏賀蘭山國家森林公園,一只巖羊等待護林員田玉春投喂玉米 馮開華 攝
修復“黑色傷疤” 守護“父親山”
賀蘭山在漫長的地質演化過程中,形成了煤炭、硅石等豐富的礦產資源。上世紀50年代,寧夏在賀蘭山建成了西北煤炭基地,到了“三線建設”期間,原煤炭部還在寧夏成立了賀蘭山煤炭工業公司,統一領導寧夏、甘肅、青海、新疆、內蒙古5省區的煤礦建設。在機器隆隆聲中,賀蘭山為新中國的成長源源不斷地注入“黑色的血液”。
除了富藏礦產資源,寧夏賀蘭山還是多種珍稀動植物的棲息地。1988年,寧夏賀蘭山被列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但違規露天開采的活動仍然存在,山體滿目瘡痍、傷痕累累,生態環境愈加脆弱。
“挖出來的礦坑有幾十米深,隨處可見堆得上百米高的渣臺,整個礦區烏煙瘴氣的,刮風全是黑乎乎的煤灰。”國家能源集團寧夏煤業有限責任公司石炭井焦煤分公司的老員工陳春寧,對礦區過去的場景仍記憶猶新。
隨著中央環保督察、“綠盾”專項行動的開展,全國自然保護區違規開發的情況得到系統排查和“重拳”治理。2017年5月,寧夏正式打響“賀蘭山生態保衛戰”。用一年多的時間對169處整治點全面開展生態環境綜合整治,徹底關停保護區內所有煤礦、非煤礦山、洗煤儲煤廠等,并對礦坑、渣堆等采取了回填、削坡降級、覆土植綠等治理措施。
據寧夏林業和草原局副局長王自新介紹,除了保留陵園、寺廟、景區等地點外,目前已全面控制了保護區內的相關活動,整治面積達4萬多畝。
夏秋時節,記者驅車沿著蜿蜒的山路進入寧夏賀蘭山礦區,沿途已看不到過去滿載煤炭的運輸車輛和煤灰漫天的景象。原先的煤礦渣堆已被削成緩坡,并覆上幾十厘米厚的黃土,猶如梯田一般,去年播下的草籽,也長出了片片綠意。
沒有了機器轟鳴聲,減少了人為干擾,賀蘭山上野生動物的生存空間也擴大了。護林員楊曉龍最近驚喜地發現,在巡護時與巖羊等野生動物“碰面”的幾率高了不少。“尤其是清晨和傍晚,經常能碰到三三兩兩下山找水喝的巖羊,還有母羊帶著小羊羔下山,這在過去很難看到。”他說。
經過近些年的生態恢復,寧夏賀蘭山自然保護區的巖羊數量已從保護區剛成立時的不足1800只增長到如今的4萬多只,賀蘭山已成為世界巖羊分布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
2019年,寧夏印發了《賀蘭山生態環境綜合整治修復工作方案》,要求按照整體保護、系統修復、綜合治理的要求,把賀蘭山自然保護區和外圍保護地帶作為整體進行一體化保護、系統性修復,建立賀蘭山生態環境保護長效機制,逐步恢復賀蘭山自然生態本色。
寧夏以賀蘭山生態修復整治為契機,推動產業綠色轉型和高質量發展。“賀蘭山是一個生命共同體,是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也記載著地球變遷史,有它的庇佑才有塞上江南的美景,應該由我們自己守護這座‘父親山’。”王自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