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記者:譚元斌 韓朝陽 陳春園
半月談記者近期在多省基層調研發現,村干部專職化進而“行政化”已成基層現實。大量工作任務涌入村級組織,以村支書為代表的村干部轉向全脫產,收入也主要來自財政撥款。雖然有了“鐵飯碗”,但不少村干部心態發生變化。
村干部角色專職化背后,仍存一些問題待解。
從自由上班到“全職工作”
半月談記者走訪發現,村干部專職化已是基層現實。村干部工作日每天按時到崗“坐班”,與公務人員別無二致,同時“加班”也成工作常態。
“‘5+2’‘白加黑’成了工作常態,連節假日也常常要到崗上班。”一位在任超過7年的老村支書說。有的村干部則反映“就算到了農忙時節,還要負責禁燒,根本沒工夫種地”。
村干部走訪途中?黃孝邦?攝
與之相應,村干部的基本收入趨于穩定。中組部文件要求,按照不低于當地農村勞動力平均收入水平,確定村黨支部書記的基本報酬。一般來說,農村勞動力平均收入相當于農村人均收入的1.5倍至2倍。按照這一標準,在中西部地區,村支書等主職待遇普遍需達到每年3萬至4萬元,月收入在3000元左右。
有學者認為,收入“工資化”是村干部專職化進而“行政化”的重要體現。西南交通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助理研究員王向陽說,集體經濟發達、治理資源豐富的東部村莊,在上個世紀就已實現內生型的村干部專職化。而在政策推動下,全國其他地區近10年實現行政建構型的村干部專職化。他認為,行政建構型的村干部是承載精準扶貧、鄉村振興等國家戰略的需要,是各類治理事務密集下沉的結果。
一些基層干部對半月談記者表示,在精準扶貧、疫情防控中,村干部專職化的成果得到檢驗。
專職化待遇問題影響村干部心態
盡管村干部專職化讓基層治理效能獲得一定提升,但半月談記者調研了解到,村干部專職化在待遇方面造成一些“難解的疙瘩”,不僅影響工作效能,也不利于后備人才培養和干部隊伍穩定,制約了村級長效治理。
村干部和村民們一起議事 陸波岸 攝
——拿“白菜工資”難操“領導心”。“收入不高,但每天也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南方一名基層干部表示,當地村干部要承擔40多項政府交辦事項。在一些村干部眼里,這相當于拿著“兼職”補貼干“全職”工作。
河南一名58歲的村支書已連任三屆村支書。他告訴半月談記者,專職化之后,自己每月的補貼是2298元,副職是自己的80%。其他4個委員為60%,相當于一天40多塊。“換屆時很難找到年輕人當村干部,他們務工一天至少也是100塊。”該村支書說,“組織要求村‘兩委’得配備一個35歲以下的年輕干部,走訪了好幾戶都吃了閉門羹。”
——致富能人難過“奉獻關”。一些村干部告訴半月談記者,如果想要有所作為,村干部還得過“奉獻關”。基層干部表示,不少村干部是當地“致富能人”,上任時都做好了“當干部要吃虧”的打算。
中部某地一村干部告訴半月談記者,上級項目撥付資金一般只針對前期建設,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的項目需要長期維護運營,一些項目“只建不補”,后續費用只能他們自己掏。光是村里修一條硬化水泥路,算上每年維修保養,他們自己搭進去不少于50萬元。
半月談記者了解到,村干部要過“奉獻關”的現象在中西部經濟基礎差的地區更為普遍。鄂西一名村支書說,他每月要從工資里拿出來不低于800元的錢補貼村務,而他月收入不過2000多元。
——上級政策難拆“隔心墻”。在涉及切身利益的問題時,缺少話語權的村干部常常羞于訴苦。江西一名基層干部反映,鄉鎮中有的村子之間人口數量相差3倍,工作量相差很大,但各項補貼和報酬是同等的,這讓一些村干部心里不是滋味。
半月談記者調研還發現,一些地方為了激勵村干部,制定了與補貼掛鉤的獎懲機制。如中部某縣開展“五星村”創建工作,倒扣“零星村”“一星村”補貼款來獎勵星級較高的村子。但據當地干部介紹,該縣約一半是“零星村”“一星村”,只有一個“五星村”。上級考量如果倒扣太多可能影響治理穩定,最后獎勵也不了了之。“具體還要關注政策怎么變,我們只能先用集體收入向村民墊付了獎勵資金。”一名獲得“四星村”稱號的村支書說。
做大做強村級治理基本盤
村干部以講奉獻為榮,但不應以提報酬為恥。江西宜春市負責基層治理的干部說,村干部待遇問題已引起地方政府重視,一些縣市著力解決村干部“五險一金”全覆蓋,并給工作10年以上的離任村書記、村主任按月發放生活補助,探索離任村干部有效發揮作用長效機制。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劉剛認為,“當村干部就要吃虧”的心態影響基層長效治理,要建立村干部待遇穩步增長機制,也要增強村級組織對符合條件資金統籌使用的自主權,并在安排村級項目時量力而行,不搞高壓攤派。
村干部待遇現狀與專職化、“行政化”的趨勢是緊密相連的。基層干部直言,一些村干部還有“騎馬找馬”的心態,想要找到一些渠道進入體制,走上仕途。不少村干部也坦言,客觀上來說,目前往上級組織跑得多,往田間地頭跑得越來越少。
受訪人士認為,一些村級組織行政色彩強化,自我運轉能力卻在弱化,需要各方思考村干部的利益聯結是“向上”還是“向下”這一關鍵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