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記者 楊思琪
研發水聲高端設備,使深海裝備“耳聰目明”,讓“大海撈針”成為可能;精準收發深海信號,讓海底也能“打電話”……這些都是不久前榮膺“中國青年五四獎章集體”的哈爾濱工程大學水聲通信與定位技術創新團隊,為中國海洋強國建設交出的答卷。
勇闖“無人區”,挑戰無極限。這支平均年齡35歲的隊伍,在不為人知的極深海底,蹚出了一條怎樣的創新之路?
萬米深海“聽”得清
確保探索深海的國之重器不但“看”得準,還能“聽”得清,這是幾代哈工程水聲人孜孜以求的目標。
“在我們眼中,如果說中國的版圖好似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300多萬平方公里的海洋國土就是托起火炬的手柄。”團隊成員、博士研究生賈亦真說,這片浩瀚的“藍色國土”,正是他們奮斗的“戰場”。
據哈爾濱工程大學教授孫大軍回憶,20多年前,我國水下裝備安裝的水聲定位系統基本依賴進口,深海水下定位技術尚是一片空白。為了擺脫受制于人的被動局面,2000年起他帶領青年教師展開攻關,希望能從基礎理論的地基開始,建起中國水聲定位的創新大廈。
“起初,國外同行得知我們的目標是相當于‘大海撈針’的亞米級定位,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我們堅信,只要努力,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團隊成員、“80后”教授鄭翠娥說。
隨著中國載人和無人深海潛器不斷挑戰極限,團隊面臨的新挑戰也不斷增加。“水下復雜環境對聲信號傳播影響嚴重,水聲通信往往難以滿足探索海洋的實際需求。”哈工程水聲工程學院院長喬鋼說,團隊設計了多用戶、全雙工(即同時接收和發送數據)的水聲通信方法,在國際上首先研制出具有全雙工通信能力和組網能力的水聲通信機,讓水聲通信從“對講機”時代步入“電話機”時代。
團隊成員在北極冰蓋做聲學實驗
如今,團隊研發的深海高精度水聲定位系統已裝配于多艘中國科考船,為深潛數千米的“蛟龍”號、“深海勇士”號、直下萬米的“奮斗者”號裝上“眼睛”。如是,系統可以精準定位范圍在1米以內的目標,讓“五洋捉鱉”不再是夢想。瞄準“透明海洋”建設,團隊更著手探索構建水下“WIFI網絡”系統,讓水聲通信網絡與固定海底通信網絡相互補充,大幅提升“海洋感知網”的觀測能力。
闖入北極冰川
地球上存在數千年的北極冰川之下有哪些奧秘?全球溫室效應對冰川有何影響?
帶著這些難題,2023年10月,哈工程“星海1000”極地探測無人潛器潛入北極冰蓋之下。我國科研人員由此首次清晰地觀測到北極海冰冰底形態,獲取大量關鍵海洋參數信息。
據哈爾濱工程大學副校長、該團隊負責人殷敬偉介紹,自2014年起,團隊在國內率先開展冰下聲場特性及冰下探測與通信技術研究,特別著眼于跨冰層介質的冰下通信、探測與定位一體化,為“冰上絲綢之路”探路。
由于北極海域冰蓋極厚,開展冰下水聲科研難度非同尋常。冒著零下20多攝氏度的嚴寒,殷敬偉帶領成員組織實施冰下聲學試驗,驗證相關理論模型和關鍵技術;為了獲取極地水聲一手數據,團隊選派“85后”青年教師韓笑隨“雪龍”號展開科考,采用團隊自主研發的實驗儀器,投入極地冰下噪聲場、冰下水聲通信研究,揭開了北極聲學的神秘面紗。
極區海水不同深度的溫度、鹽度、葉綠素濃度等海洋參數信息,是研究北極海洋物理、化學及生物演化過程的關鍵。以往,相關探測只能仰賴衛星等表面觀測手段,冰蓋下方的冰形冰貌則探測乏術。如今,依托自主研發的多波束冰形探測聲納,哈工程得以透視冰蓋之下,為人類探索極地未知領域提供更為充分的數據支撐。
矢志為國“聽海”
對于每一名哈工程水聲人來說,選擇了這個專業,就意味著要把“為船為海為國防”的忠誠與夢想化為行動。但往往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挑戰和壓力。
團隊常常造訪遠洋深海、荒僻海島,年均試驗時間超過200天,年關佳節,每每只能在海上船上遙寄思念。“奮斗者”號2020年成功坐底萬米之下的馬里亞納海溝,團隊成員、博士生張文博和紀曉峰經受了惡劣海況、暈船帶來的身體不適,甚至要在嘔吐中為潛器深海定位做好保障。近30天的科考結束時,兩人都瘦了10斤。
團隊在冰上試驗現場合影
“深海試驗周期漫長,對我們的心理和生理都是挑戰。”前不久參加完海試的博士生王蘊聰頗有感觸,“在海上一漂就是一兩個月,趕上風急浪高,站都站不起來,常常吐一口、記一筆數據。”
“從技術到應用有很漫長的路要走,就像西天取經,你已經身懷絕技,但還是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在過關斬將中逐漸成熟”……前輩學人的話,讓“85后”教師韓云峰深有感觸。他回憶說,10余年前團隊承擔一項國家重點項目,要為科考船研發一款定位系統。明明在實驗室里做了無數次原理計算、水池實驗,都沒有問題,可一下海就搜不到信號。“連軸轉幾天調整參數,大家都快支撐不住了,孫大軍教授卻沒有抱怨,帶著我們反復排查,硬扛了下來。”
關關難過,關關過。近年來,團隊一次次走進中國乃至世界水聲領域的“無人區”,一次次完成從原始理論到技術研發、再到實際應用的全鏈條創新。為國“聽海”、保持沖鋒,這支隊伍永遠澎湃一腔熱血。